教育意识形态:教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教育意识形态:教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图源:图虫创意

*来源:认真想(ID:Reason-Edu),作者:李万中

上次听刘老师在会议室里,简单分享了他设计的一门针对学生家长的课程。其中许多内容是他在英国读教育学博士时学到的内容。在那8堂课的课程大纲里,Educational Ideology(教育意识形态)这个话题立即吸引了我。几分钟下来,我立即感受到,这些研究成果就是社会学的想象力(Sociological imagination)在教育学领域的绝佳展现。

最近,我又上网查了查Educational Ideology,找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资料。其中,Wesleyan University的Steven Stemler教授制作的一个ppt里,内容非常全面。我想参照这些内容,与大家分享一下,我们理解的教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是教育意识形态?

Ideology这个词算是个哲学术语,它翻译作“意识形态”,听起来高大上,但意思其实非常简单。我们对X的意识形态,其实就是我们对X这个东西的看法的集合。所谓“教育意识形态”,也就是我们对于教育这个东西的看法的集合。

大体上,我们对以下问题的回答,就算是我们的教育意识形态:

教育的任务是什么?

教育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

教育怎样才能培养起其应该培养的人?

对教育有不同看法的人,也就是头脑中有着不同教育意识形态的人,对于以上问题的回答,会有非常大的差异。

让我们先来看看,人们大体上可能持有哪些教育意识形态。

四种教育意识形态

一般,我们能区分出四种不同类型的教育意识形态,它们的名字分别是:

1.Scholar Academic,姑且译作“学术传承”。

如果你认为,教育就是学术传承,那你就会认为,学校这种机构的作用就是让人学会各个学科中已经积累下来的知识。

你会认为,探索真理,或者说,洞悉世界的规律,理解我们所处的物理世界、生物世界以及文化社会,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那么,学者就是负责探索真理的人。教师就是负责将学者探索出来的真理传播给学生的人。学生就是那些想要走入学术共同体,成为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经济学家、数学家、计算机科学家等学者的人。

在这种教育意识形态下,最佳的学习途径是什么呢?怎么评价学生的水平呢?

你很可能会认为,让学生跟随那些很牛的学者,让这些学者导师带领自己,这就是帮助学生本人成为学者的最佳办法。而评价学生的水平,就是看这个学生对于那个学科的内容掌握得熟练不熟练。

2.Social Efficiency,姑且译作“社会效率”。

许多搞创客教育的人可能会持有这种教育意识形态。简言之,如果你觉得,教育是为了追求社会效率,那你就会认为,学校的作用就是训练学生成为优秀的工作者。我们可以把社会理解为一家超级大的公司,这个公司需要许许多多不同岗位的人,才能成功运转。而学校就是负责让年轻且不成熟的学生,变成适合这家公司的员工。简言之,学校就是社会这家公司的职前培训机构。

持有这种意识形态的人,自然会认为,我们要用培养员工的方式来培养学生。我们要靠奖金、及时性反馈以及一些必要的惩罚制度,让学生掌握那些技能。

教师就像是培训师,必须要把技能拆解得足够细致,才能培养专业化的人才。每个人就像是社会的一个小零件,只要能高效地发挥出自己独特的功能,社会就能正常运转。通常,齿轮零件不需要学会传送带零件的技能。

那么,怎样评价一个学生的水平呢?很简单,方法跟评价程序员的水平的方法差不多,就是给他们一些问题,让他们现场就编写个程序,看谁的程序能多快好省地解决那个问题。所以,我们只要让学生实际动手去做些什么事情,展现出学生的技能,这样就可以知道这个学生的实力了。

3.Learner Centered,姑且译作“以学习者为中心”。

“以学习者为中心”已经成了许多中国的幼儿园、小学、中学甚至大学的口号了。但真正能做到这点的,基本上没有。因为,“以学习者为中心”关心的是学习者本人的需求,而不是社会的需求。如果真的践行这个理念,那么学校的目标就是让学生成为更好的自己,去充分探索自己的兴趣,发挥出自己的长处,表达出自己个性。

那么,教师要做的不是依靠奖励和惩罚来激励学生,因为学生自己就有充分的内在动力去做他们感兴趣的事情。教师只要帮学生探索和发展自己的兴趣,帮助学生记录他们的学习过程,给学生出谋划策,提供学习资源,介绍学习机会。剩下的事情,学生自己会去搞定。

如果按照这种模式,那每个学生都是独特的,基本上难以在学生之间做出比较。A更擅长游泳和下围棋,B更擅长采访他人和跳舞,C痴迷于数学和考古学,D喜欢绘画和动物解剖,E喜欢表演和唱歌,F喜欢照顾儿童和电子竞技。人与人之间,基本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成长路径。

4.Social Reconstruction,姑且译作“社会重构”。

在国内,我较少看到持有“社会重构”这种教育意识形态的人。在这种人看来,学校的目标是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老师的任务就是要让学生意识到,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自己是社会的一份子,自己有责任让这个身处的社会变得更加美好。

为此,教师会鼓励学生去反思社会现状,去挑战既得利益者,去考虑弱势群体的,去思考什么是公平和正义。“社会重构”,顾名思义,就是要有所改变,有除旧迎新。这样一来,涉及利益分配的政治,就是个不可避免的话题了。不仅如此,学生也被鼓励去参加社会活动,去为少数人发声,去揭露阴暗面,去做一些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安于现状。

如果采用这种意识形态,那么优秀的学生,就是那些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付出了大量努力的学生。在一些公民社会更发达的地区,或许“社会重构”这种教育意识形态,会比我们所处的地区更加常见。

教师和学生都有教育意识形态

有着不同教育意识形态的教师,会有完全不同的教学风格。而有着不同教育意识形态的学生,也会有完全不同的偏好。

一个追求社会效率的化学教师,如果遇到一个喜欢学术传承的学生,那么这个学生可能就会替老师感到捉急。老师总是在课堂上强调些技能,总是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案例,试图让学生掌握一些方法和策略,结果教材上的内容总是讲不完。但这个学生只是想要老师按照教材或文献的脉络,按时按量把化学知识讲清楚,这就足够了。

一个喜欢以“学习者为中心”的学生,如果遇到一个重视“社会重构”的经济学老师,那也会感到很无奈。老师总想要激发自己去反思社会的现状,去帮助弱势群体,去挑战既得利益者。但是这个学生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兴趣,他也许只是喜欢经济学中的数学模型,喜欢用最少的参数去解释现实生活中的人类选择。他可能会抱怨老师出的考试题一点都不价值中立。

曾经的我是个学生,现在的我是个教师。当然,作为终身学习者,作为教师的我实际上也是个学生。我发现,自己的教育意识形态不仅会影响自己如何去学习,还会影响自己如何去教育。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做个物理学家,那个时候,我追求的大概是学术传承。

后来,我的兴趣渐渐从物理学转向人类的行为和思维,也就是转向心理学,再转向哲学,以及一直都很重视的批判性思维。这个时候,我脑中的教育意识形态大概是学术传承和社会效率的混合体。也就是说,既要去探求真理,同时也注重概念分析、判断的澄清、论证的分析与评价、实验设计、描述统计与推论统计,甚至还有阅读和写作这样更具体的技能。

再后来,除了学习各个学科的知识之外,我还需要去教别人。有时候是直接教学生,有时候是做师资培训,教别的老师。这个时候,我又期待能“以学习者为中心”。毕竟,每个学生想要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有的人喜欢逻辑学,有的人喜欢哲学,有的人喜欢心理学,有的人喜欢在和别人打嘴仗时能无往不利,有的人喜欢自己的下属能佩服自己,有的人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我的床头总是会摆着米尔斯的《社会学的想象力》。这本书基本被我当励志书使用。有时想偷懒,懒得去写作,去阅读,去上课,去和别人交流时,我就会看看这本书。然后,我便会感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够好的地方,而许多人却对此熟视无睹。作为一个自诩拥有“社会学的想象力”的人,我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别人,让他们也看到那些无处不在的善良却又愚蠢的人,以及数量虽少但危害却极大的聪明但又邪恶的人。

我发现,自己经常游走在各个教育意识形态之间。通常,我不是在四选一,也不是四选二,甚至不是四选三,而是“我全都要”。

我想,绝大多数人也不是只认准某一种教育意识形态。我们对于教育的理解,多多少少是那四种意识形态的混合。

我们都需要去反思自己头脑中的教育意识形态

教育这个东西,人人都经历过。不少作为教师、父母或领导的人,还曾让别人也经历过。似乎,每个人对教育都有自己的理解。哪怕观点不同,好像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分高下。

现实就是这样。在一个人均收入极高的发达国家,大家当然能“以学习者为中心”。毕竟,社会根本需要靠大家做什么,只需要极少数高收入者,支付极高的个人所得税,然后政府再搞二次分配,这样就够了。社会效率什么的,完全不重要。说不定这种自由的环境,还能多培养出一些天才般的高收入者呢。

中国看起来像是个发展中国家,但有钱人的绝对数量又非常多。你如果生活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等城市,同时又是个高收入者,那完全也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以学习者为中心”,然后送他们去那些学费高昂但又是“以学习者为中学”的教育机构。

不少人也会在乎“社会重构”。每个人都对人类苦难怀有或多或少的同情。一些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满腔热情者会真的投入自己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参与各种公益项目,建构“公民社会”。我想,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意义。

追求“学术传承”的人通常不多,至少比追求“社会效率”的人要少得多。但是,我们能用人数的多寡,来判断哪种教育意识形态更好吗?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自己脑中的那个教育意识形态是最好的,自己对于教育的理解是最全面且深入的,别人都应该听自己的。

当自己的观念和大多数人一样时,我们就会说,自己的想法是“学术界的共识”。当自己的观念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时,我们就会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大多数人都是“乌合之众”。

然而,我们几乎不可能对这些教育意识形态划分出优劣。这些教育意识形态的背后,是不同的价值观,是不同的哲学立场。价值观之间本没有对错,争得人多了,也分不出对错。

不过,刘老师的一句话,我很认同。他把这些教育意识形态,称之为“常识”,然后他说,如果人们知道这些常识背后的道理,尤其是教师和家长知道后,这对于教育总是有好处的。

用我更习惯的话来讲,那就是,具备“社会学的想象力”的人,总是越多越好的。

从记者到学者,从艺术家到公众,从科学家到编辑。还可以继续,从家长到学生,从校长到教师,从最广义的教育实施者到最广义的教育接受者,我们都需要这种“社会学的想象力”,这是一种从熟悉中发现惊奇的能力,一种让我们反思现状为何如此、该不该如此的能力,一种帮助我们决定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和做什么的批判性思维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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