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想回家过年的人:手里没钱脸上不光彩,被催婚逼到抑郁

一天后就是除夕,有人已经踏上了返乡归途,有人正期盼着回家团圆的那一刻,还有一群人却表示自己不想回家过年。

九派新闻观察到,不想回家过年的群体在各社交平台上抱团取暖,原因各不相同。李朝霞在北京打拼多年,落了户口、有两套房产,在老家人眼中发财了富贵了。而事实上,她向同学借钱补贴家用,“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各地出台了返乡防疫政策,刘敏在听闻倡导“就地过年”的消息后,向九派新闻感慨,“松了一口气、泄了一股劲”。她说,30岁、失业、未婚未恋,就像是顶在她头上的失败标签。防疫政策对于不想回家的她来说,只是刚好多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社交平台上有一个高赞留言这样总结,“过年总共只有7天,其中两天奔波在路上,剩下的5天对着聊不到一块的亲戚强颜欢笑,想起回家还要让本来就不多的存款急剧缩水,真怕自己的玻璃心一碰就碎。”

房产缩水、网店危机,我问同学借了3000块维持日常开销

李朝霞 50岁 坐标:北京

2021年对我们家来说是比较难熬的,怎么体体面面地回家见父老乡亲呢?老家的人以为我们全家人定居北京,是发财了富贵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是一句俗语,放到现在不太好用了。

那些不想回家过年的人:手里没钱脸上不光彩,被催婚逼到抑郁

北京雪夜 受访者供图

我和老公是从小县城出来的,很早就来北京闯荡了。他梦想成为画家,认为北京是文化艺术最繁盛的地方,要靠画画出人头地就得来这儿。现在想来,他有点像个梦想家。画画这么多年,一直没画出名堂,卖画的价格并不高。

但好在初期奋斗手上有积蓄的时候,我们在北京外环置了房产,除了一家三口住的这一套,还有一套新的未曾装修出租的。这两套房子,是我们在北京坚持多年的底气。

但是过去一年,什么都变了。在北京房价叫卖得最高的时候,我们死拿住房子没肯卖,总觉得还可以涨。现在房价跌了几成,以如今的价格卖出,赚少了那么多,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房子作为不动产就好像动不起来了,心灰意冷。

我经营的小网店生意也比较惨淡,每个月流水让人看不下去。我猜想是直播带货抢了很多只做网店生意的客源,一把年纪了弄个网店,就想着依赖网店每个月进点帐,根本没想着还要去搞个直播间喊来喊去做营销。

我还向老家的同学借钱了,就借3000块补贴家用。钱不多但是救急了,因为家里因为没有现金,揭不开锅了。女儿拿的工资最多,但她上班离家里太远了,在北京市内有租房,她才工作一年,作为父母也不想成为小孩的负担。借钱,甚至成了我们无奈但必须的一项选择。

其实问老家同学借钱的时候我内心很纠结,找她也是经过了一些考虑,她是我特别信任而且不会去说闲话的好朋友,我了解她这个性格才把自己的困境全盘托出。毕竟在小地方,什么事儿都传得太快了,我和爸妈又是比较要面子的,当时全家定居北京拿了户口时,爸妈在亲朋好友当中,脸上相当光彩。

今年不想回家,我的托辞是疫情,但更真实的情况就是上述问题——手里没有钱了。前几年过年回家,大家都对你客气、认为你令人尊敬、在北京发大财扎根了,我和老公给长辈礼物、给小辈压岁钱的时候,也绝不会吝啬,什么东西好就会买些回去送他们。

我承认确实有些虚荣,但也是想在爱八卦的熟人中间,把事情做得让他们没话讲;更想让从一开始对我俩比较看好的人,不失望,想符合他们的期待值。可能性格上也有些好强了,但如果人不好点强,哪能逼自己走到有大改变的那一步?不好这点强,我和他就不可能破釜沉舟扎在北京。

虽然现在比较困难,但新年来临,希望家里能有新气象。可能我会接触一下直播,把网店还是好好开着。

30岁、失业、未婚未恋,是顶在我头上的失败标签

刘敏 30岁 坐标:深圳

我这个年龄摆出来,都猜得到我为啥不想回家过年吧。无非是家里人催婚,以及他们坚持要我考公务员,一份长辈心目中至高无上、无所匹敌的职业。

今年大厂有裁员、教培老师有下岗,熙熙攘攘的失业人群中,我是后者。从小到大,语文、英语成绩尚可的我,给家里人的感觉就是应该去机关单位写材料,而不是在企业、教培机构这些地方蹦跶。

文文静静不太喜欢与陌生人多话的性格,就似乎注定了我这一辈子就应该待在熟悉的地方,和知根知底的人结婚,相夫教子、柴米油盐。

到今年更加明显,30岁对老家的人来说,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坎,他们眼里,我的人生就要因此一蹶不振、彻底失败了。

本来工资还算可以的教培机构老师,让我在职业规划上有点说法,但今年的失业与迷茫,亲戚们“呼吁考公”的大军崛起,好像我已经来到了悬崖边,回家沉心考事业编和公务员就是拯救我人生的唯一途径。

按父母的期待和亲戚的说教,只要回家、考公、安心待着,一定会有一个知心的人、一份稳定的婚姻在等我,美好人生可以重新开启,特别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和爸妈打电话,我告知他俩深圳某些片区已经是中高风险地区了,低风险回家也少不了要隔离。他们却十分殷切地让我回来,还说到时候走不了就不走了,就在家待着陪陪爸妈。

父母在说什么想什么,我心知肚明——今年的我,30岁、失业、未婚未恋是顶在头上的失败标签。

他们眼中的“都已经30岁了”和我想的“才30岁呀”是完全迥异的。从小到大,爸妈认真工作供我读书、送我出国读硕士,我感恩他们的付出与支持。但回国以后,他们总是很着急,对我的职业规划、安家置业、婚恋关系无比上心,打电话过程中多了试探、少了欢乐,双方对自身生活的分享欲都在降低。

我的心情随着年龄压力,日渐消沉。说实话,在深圳散步沉思、事业进益的时候,我最像一个有价值的人。

那些不想回家过年的人:手里没钱脸上不光彩,被催婚逼到抑郁

走上天台看到的深圳市景 受访者供图

我记得小时候父母不是这样的,他们讲诗词歌赋、国际关系给我听,教育我学习课本知识之外,要有宏观眼光、要用好奇去探索世界。现在到了这个节点,可能是爸妈变老了?退休后无聊?他们囿于家长里短、邻间八卦,我却心向海阔天空。

“不想回家过年”这句话,不忍心讲给他们听,身为独生女很怕看到他们希望落空的神情,心里更矛盾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我满了30岁么?如果爸妈再打电话询问,我首先希望他们剔除某些亲戚灌输的想法、然后互相理解与尊重,就像小时候那样乐于倾听、关系亲昵、思想碰撞。

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我松了一口气、也泄了一股劲儿,这段时间我会冷静地收拾屋子、看新机会。

从我18岁起就张罗相亲的事,催婚把我逼到抑郁

小米 21岁 坐标:绍兴

昨天爸妈给我打电话,就为通知我一声,已经给我安排好相亲了。接着我们又在电话里吵起来。

前段时间绍兴有疫情,老板提过可以早走,爸妈说如果很早的话那还可以找寒假工做一下,就感觉他们不是真的很想见到我,只是希望我回来乖乖相亲。

我确实不想回去,但是又很怕亲戚说。所以拖到了现在还没买票,很矛盾,一想到过年要回家,会非常焦虑,甚至会失眠,昨天夜里我就很晚没睡着。

亲戚觉得我在绍兴打的这份工,和在老家没有区别,就应该回去,在家里陪着父母。他们说女孩子不读书了以后,最好的出路就是在家结婚。每次过年回去,亲戚们会劝我留下来,让我不要再去外面工作,还会指责我不孝顺、不懂事,电话轰炸我。

我非常不想和他们碰面,但是过年不得不见到。也曾试图跟他们沟通过这些事儿,但没有人听我的想法。

去年过年的时候,本来是初十回绍兴上班,但我初四就连夜买票走了,因为那天亲戚们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我们那个小地方,和我一样大的女生,确实有很多都结婚了。我抗拒相亲就成了异类,父母不理解,他们甚至会认为我被大城市的人带坏了。

从小到大我们家过年都是一家三口,没有什么特别温馨的气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我出生以前就不在世上了。家里过年本来人就少,想到这里又会很心疼爸妈,但回家又很折磨。

那些不想回家过年的人:手里没钱脸上不光彩,被催婚逼到抑郁

小米偶尔想家时的随手拍 受访者供图

回家唯一让我很期待的事情就是,可以回去见闺蜜,有一个在上大学的闺蜜寒假已经回来了,一年见一次,每次见面她都很理解我的想法。我很羡慕她家长比较开明,她妈妈不仅不会催婚,还会劝她们结婚一定要慎重。

我是00后,算社会上比较年轻的群体了吧。但其实在我18岁选择退学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催婚,帮我张罗相亲的事儿了,一直催到现在,三年多了。

2020年疫情还挺严重的时候,他们还在给我张罗着相亲,微信视频打电话都要给我安排相亲。我当时整个人很抑郁,做了极端行为吞药自杀。那次之后他们说不会逼我,但等我回绍兴工作了一段时间好一些了,他们就又开始逼我了。

抑郁是早就有苗头的。我这样的家庭,爸妈老来得子,生了唯一一个我;经济条件不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妈妈身上有慢性病,要钱治也要人照顾。

这一切导致爸爸对我的期待特别大,他觉得我这个独生女一定要比其他亲戚家的孩子优秀。人家也会在外面说他没有儿子啥的,他就希望我可以打别人的脸,他的期待太大,我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我知道自己根本不优秀。

我学历很低,高中毕业证都没有。高二那年,因为妈妈的病情选择退学,当时还有三个月会考,会考完了是可以拿高中毕业证的。但是妈妈生病要人照顾、要人挣钱,我就退学找了宾馆的工作,负责前台收银。我那时候上夜班,白天可以去医院照顾我妈妈,还有一份收入。

在宾馆干了半年活,照顾到妈妈身体恢复正常以后,我就去杭州打工。这是我第一次去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带着3000块就出发了,满心期待,但这段工作经历并不美好、很艰辛。

绍兴离杭州很近,坐高铁就10多分钟,我到绍兴后看到山水,心很静。这个城市的节奏也很慢,我反应比较迟钝、说话语速慢吞吞的,感觉很合适。

在这儿我找了10多天工作,看到的招聘都是要有相关学历和工作经验的,直到碰到一个好心的老板娘,她说看我有眼缘,让我留下来帮她看店。刚开始店里来客户时,我都不敢和陌生人交流,社恐非常严重,但老板娘也没说我,就是鼓励我慢慢锻炼,最近还说我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了。

那些不想回家过年的人:手里没钱脸上不光彩,被催婚逼到抑郁

目前在绍兴工作的店铺 受访者提供

虽然还是在小地方,但是过得比较满意,一个月工资5000块,这儿租房只要五六百块,每个月还能给爸妈寄2000块,自己也正好够生活。

(以上受访者均为化名)

九派新闻记者 欧俏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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