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县城里,刚刚被“毒打”

人在县城里,刚刚被“毒打”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道总有理

国内2000多个县城,每个县城单独拎出来都有无数故事可讲,大银幕时代,县城与农村都题材远远压过冰冷的北上广,人情世故,风土文化,任何一个字符身上都背负着醇厚的历史底蕴,包括不得不说的稀烂红尘。

前几天,微博话题“那些留在县城的年轻人后来怎样了”冲上热搜,迅速揽获十多亿阅读。豆瓣上有个“边缘县城生活报告”小组,共计有2万多成员时不时分享自己的县城生活:云霞横渡天幕、落日吞噬长街、芸芸众生各自为生机忙碌。

很多人为之羡慕,回乡的思绪蠢蠢欲动。

县城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是城市与农村的枢纽。

“北上广装不下肉体,县城留不下灵魂”尽管这句话一度在年轻人之间流行甚久,但如今,所谓的灵魂显然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从城市回流到县城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就业、买房、一切生活成本……驱使他们开始寻找县城里的人生价值。

县城真的是当今社畜得以栖身的最后一方净土吗?下面几位受访者的经历,无不说明,生活要鞭打一个人从来不分时间场合。

怀孕七个月,被厂里的狗绊倒,领导说是我自己的错

马琳|26岁 新型材料厂财务

凡尔赛地说,在决定定居县城之前,我的生活几乎没有遇到过挫折。

很多朋友都羡慕我定居县城,山东临沂某十八线小县城,当同龄人还在为买房发愁时,我跟老公一毕业就在县城最好的地段买了套140多平的大居室。我老公家境比较殷实,2019年大学毕业,我们俩就订婚了,婚前公公还特意给我买了一辆20多万的代步车。

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最先让我觉得不适应的便是备孕。我跟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在我的计划里,婚后先过几年二人世界再准备要孩子,谁知婚后第一个月,我婆婆连叶酸都准备好了。一开始我没有在意,逐渐才发现,原来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县城里,婚后一年不要孩子就跟古代犯七出没啥区别。

议论、嘲讽甚至猜忌……左右茶余饭后就这么点谈资。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某次我回娘家,老家亲戚居然因为我迟迟没有怀孕,劝我妈带我去看病。就连在办公室,我也是同事眼中的“异类”,因为他们的话题永远围绕孩子、丈夫以及邻居的八卦,鸡皮蒜皮我很少插话。

小地方的人情比什么都重要,这里似乎不在乎能力跟个性,只在乎一个人是否能被快速同化感染。《乌合之众》里有这么一句话“群体就是正义,数量就是道理”,群体意识能成为一种无所不能的信仰,而这种信仰不是区区个体就能否定的。

当我想独树一帜时,周围人纷纷笑话我浅薄无知。

僵持了一年多,我终于无奈屈服。可接踵而至的问题就更多了,我在一家新型材料厂上班,厂子周围荒无人烟,孕期前几个月,我吃不惯食堂的菜,想出去吃碗麻辣烫都要开车半小时。好不容易快熬完第七个月,意外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厂门口养了一条金毛,平时都关在笼子里,那天不知道谁将狗放了出来,我从餐厅出来时,它突然朝我冲过来。说实话,那一刻的大脑是懵的,幸运的是,我当时一下跪在了地上,被同事及时送去了医院。即将八个月大的宝宝,没有早产实属万幸,连医生都说这孩子有福气,只有我闺蜜被吓得哭了好久。

我在办公室里年纪最小,可能是因为有代沟,平时跟领导也聊不到一块去。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第四天才接到领导的电话,没有任何赔偿,甚至都没有来医院看我,只给我提前放了产假。后来听同事说,他在办公室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妈妈没有保护好孩子,这本身就是我的罪过。

我想走劳动诉讼,可家里人觉得孩子没事,好多亲戚朋友还在那里上班,不好闹得太难看。说来说去,归根到底还是人情,一个县城总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准哪天绕来绕去又落到自己头上。

闺蜜将我的工作总结为“三无”:无社保、无双休、无人性。公司做塑料砖,我国改性塑料产量早在2008年年复合增长率就高达34.37%,新材料产业更是七大战略新兴产业之一,是整个制造业转型升级的产业基础。2020年,国内新材料产业规模高达5.5万亿元,预计到2025年,产业规模将达到10万亿元。

但就是这么繁荣的行业,下沉到县城,依旧逃不开作坊化的宿命。

没办法,县城大部分企业都如此,有朋友入职甚至连劳动合同都没签,原因是老板觉得没必要。网上不少年轻人嚷嚷着回家进厂,殊不知,厂子跟北上广一样不相信眼泪,某些时候,还不如后者有“人情味”。

我周围的很多同龄人,有了孩子基本就不去工作了。五环内,“她经济”所到之处星星燎原,精英女性与大女主在影视剧里大杀四方,有关女性意识的一切情节都力求不落窠臼,可五环外,主流思想依旧围绕着家庭孩子打转。

月子里没有母乳,一天能接十几个热心亲戚们的“问候”电话,接到我后来直接发飚。有时候特别羡慕大城市里的冰冷,向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生活态度。这里看似没有距离的关怀,实则让人喘不过气来。最可悲的是,明明有人在看热闹,我还不得不感谢这份惦念。

女儿生下来后,家里人旁敲侧击地劝我辞职,在我婆婆看来,那些无法安心回归家庭的女人无非是受生计所迫,我们家不缺钱,县城里的负担又不重,与其每月拿两千块的微弱工资,倒不如专心在家照顾宝宝。

我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县城的安逸非但没有给我带来太多欢乐,反而成了我必须屈服、迁就的道德枷锁。

在抖音跳舞引流,男友嫌我不体面

程甜|25岁 烘培店店主

说起来,我的创业历程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进退两难。

我们家天生有做生意的基因,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跟着一帮亲戚在东北闯荡,攒了一些家底后,就回老家做起钢材生意。所以我潜意识里认为,我对搞事业有命中注定的天赋,但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打脸说来就来。

我是在2019年开的第一家店,因为男朋友是海军,便在青岛老家开了一家烘焙店。其实我梦想中的生活很简单,不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只希望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等他偶尔靠岸回来,一起磨磨咖啡,做做甜品。

何况这几年,县城里的咖啡店、甜品店越来越多,消费升级后的小镇青年需要更多浪漫的生活仪式感,我一度觉得这是个风口。

通过相关数据也可以窥探这一点,数据显示,星巴克2.8%的门店分布在四线城市,1.03%的门店分布在五县城市,今年1月份新开门店中,有三家位于县城。奶茶赛道,书亦烧仙草2022年新开的73家门店中,有8家开在县城,2022年1月份新开的120家门店中,11家位于县城,甚至有3家落户乡镇。

我崇拜奈雪创始人彭心,从开业筹备到后来的宣传上新,我一个人承包整个店的运行,就连店面装修都是我从宜家采购物品一点点布置的。可没有半年,便碰上疫情。2020年的餐饮市场有多惨烈可想而知,因为是创业初期,幸好家里给的启动资金还能勉强应付。

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国内对疫情的掌控速度也不慢,加上后来地摊经济崛起,我误打误撞,靠着在夜市摆摊,赚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客流量有了,名气打出去,接下来的日子还算不错。2021年下半年,我索性将原来的店关了,找人设计了品牌LOGO,重新开了一家更大的店面。

这算是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新店开业不久,青岛疫情卷土重来。接下来,店铺歇业、夜市停摆、快递延迟等一系列问题呼啸而来,新店租金是原先的两倍多,可毕业三年,我也无法再开口寻求家里的帮助。

我有几个顾客群,歇业期间,每天固定往群里发新品试验成了我固流的常用手段。可即便如此,效果依然不是很明显。我从小学跳舞,高中还参加过爵士比赛,为了引流,我不仅要学烘焙,还得去抖音跳舞做宣传。

人在县城里,刚刚被“毒打”

程甜店内产品图 图源@受访者

我个人对跳舞引流这件事没什么抵触情绪,能用爱好养活自己是莫大的荣幸,可我男朋友知道后,大发雷霆,他的大男子主义让他无法接受。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他对我创业的态度一直冷冷淡淡,他觉得女孩需要一份稳定且体面的工作。

可我不明白我的工作到底哪里不“体面”?

这段时间,青岛逐渐复苏,唯有夜市依旧是关闭状态,我开始接公司下午茶,为了进写字楼送货,一周要做三次核酸,最怕的就是快递停滞,网上很多店铺暂时不往青岛发货,我订的两箱黄油迟迟没到,好不容易开业,地主家却没了余粮。

如今,短视频成了我为店铺引流的主要方式,拍摄、剪辑、镜头打光、化妆穿搭……我样样都学,朋友开玩笑地让我干脆关店做网红。至于男朋友,我们也提了分手,他要在市区买房,距离我的店有三小时车程,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在市区的房子不算房子,不稳定的工作也不是工作。

四年恋情,我可以果断地放下,可三年创业,我进退维谷,一方面,线下餐饮环境惨不忍睹,另一方面,县城的消费水平注定了这行还有无限机会。

苟活未必不能等来重生。

学生互踹生殖器,我跟校长飙车去急诊

王艺|25岁 村小班主任

县城生活突然在网络上走红,我觉得自己都没有参与这个话题的资格,因为别人下沉是入县,而我的下沉是进村。

考编这件事是从我毕业那年就开始计划的,坦白来讲,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就业方式,毕业那年,恰好是考公考编大军突然觉醒的一年,源源不断的年轻人从体制外跳回体制内,《2020应届毕业生春招求职报告》显示,38.73%的应届毕业生的就业选择是考公务员。

去年,国家公务员招录考试报名人数首次超过200万,国考全国共设置16745个职位,计划招录31242人,共有212.3万人通过了资格审查,通过资格审查人数与录用计划数之比约为68:1。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导致很多冷门偏远的岗位也跟着炙手可热,我就是这么被挤下去的。

原本选择考县城,是冲着这里竞争压力小,对手少,远比市区容易得多。可谁知,在一岗难求的背景下,县城也杀红了眼。年轻人开始向往县城的轻松与安稳,不少一线精英们也纷纷回乡备战,那些一心想要“捡漏”的人根本没有侥幸的机会。

经过一年多的专心备考,幸运的是,2020年,彼时尚是应届生的我借着应届优先政策顺利上岸,不幸的是,四周大神太多,我的名次不是很高,从县小一下子沦落到村小。

我所在的学校有多么偏远?校内没有宿舍,我跟另一名女老师住在一间空教室里;没有餐厅,校长只能安排亲戚轮流给我们做饭,按月给我们的饭补,还有一部分需要给阿姨们支付薪水买菜;我不能随便网购,因为取快递需要开车到六公里以外的镇上。

在县城定居的好坏我根本无权置喙,毕竟我的生活距离县城还隔着十几公里的柏油路。入职没多久,我就发现体制内的日子跟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入职前,夸美纽斯那句名言“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是我的座右铭,入职后,家长、同事、领导、熊孩子……分分钟成为压垮“园丁”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遇到过不少奇葩家长。去年冬天,班上有个学生迟迟没来,我害怕出事,但打了无数遍电话都联系不上,一家人杳无音讯,我脑海里不断浮出各种可能。冬天村里烧暖气炉,二氧化碳中毒的意外时有发生,我越想越担心,就跟校长请假,找几个同事,一起去了学生家。

可他家也没有人,还是邻居出来告诉我们,这一家人正在旅游。我当场就气哭了,直接在群里质问家长有事为什么不请假。谁知对方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孩子请假次数太多,请得他不好意思再请。

我刚入职就成为班主任,教三年级,调皮的学生遍地都是,最严重的一次,两个男孩相互打闹,打着打着真红了眼,其中一个一脚踹在另一个的下半身,小孩疼得哭都哭不出来,值班老师都傻了,吓得我跟校长飙车将人送去医院,一番折腾之后,万幸只是虚惊一场。

还有一个熊孩子居然拿着武器闯校长办公室,直接刷新了我对小学生的认知,气得我连夜写了辞职信,却被驳回了。可能是我年轻,学生们根本不怕我,班上有个学生不好好上课,我让他下课来办公室谈谈,结果呢,这个三年级的孩子居然直接让我去找他妈谈,他没时间。

村小老师大多年过半百,不适应现代办公。好不容易来个年轻人,羊毛就往死里薅。我跟舍友都是96年的,我俩同时承包了学校所有线上工作,图书管理,老教师评选课件,各种校外比赛,凡是需要用电脑的工作,全要我俩上。

朋友经常羡慕我在体制内的自在,在他们眼里,体制外要应付太多职场隐形规则,体制内永远是岁月静好,可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奢求风平浪静。我们班语文老师自从休了产假,请假便成了常态,她不在,身为班主任的我需要帮她将工作补齐,偶尔实在忙不过来,去找校长反应,可他却劝我要体谅已婚已育的女同志。

我很爱我的学生,村里的孩子不少父母务工繁忙,或者干脆是留守儿童。我每天背着感冒药、碘伏水、卫生巾、甚至护手霜去上课,冬天挨个给他们涂护手霜时,往往会因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就忘记所有烦恼,只有几十封躺在邮箱里,没有发出去的辞职信,时不时提醒我:考编需谨慎,进村两行泪。

总结

县城才是一座真正的“围城”,当身处城市里的年轻人遥望那方,殊不知,里面的人也在遥望你所厌恶的车水马龙。过惯了平淡生活的人,憧憬轰轰烈烈,淋过风雨的人思念小巷屋檐,人生本就如此,得不到永远在骚动。

太多人学不会既来之则安之,大城市有着更多的机会,也有更大的压力,很多人备受煎熬,于是将目光看向了老家县城,但他们不明白,县城也不是年轻人的象牙塔,从来不是。

(应受访者要求,以上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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