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药”与“毒药” 两个极端之中的以岭药业

以岭药业正在运行的市场轨迹背后,潜藏着一个宏大的命题:关于市场格局和利益的博弈与平衡,以及文化理念、思维方式的冲突与融合。

一点财经&多肽链 严 睿|作者

邱 韵|编辑

对于很多投资者而言,新冠疫情前后的以岭药业是完全不同的两家公司。

按照复权价计算,从2011年上市开盘价至2019年末收盘价,以岭药业的股价在上市后的9个年度里不但没有实现倍增,反倒是跌去了17.4%。

新冠疫情之前,这家顶着院士光环的上市公司显然并没有给投资者带来与医药行业相匹配的投资回报率,但以岭药业在二级市场的转机又却是与两位院士有关。

仅仅70个交易日,以岭药业就在2020年开年的12.12元飙涨到历史最高价的41.69元,涨幅超过2.4倍。而这70个交易日,以岭药业的股价与国内疫情爆发和放缓、海外疫情爆发和高潮,亦步亦趋。

01

爆红?式微!

钟南山的背书,吴以岭的名头,加上官方的认证,海外游子的渴求,让连花清瘟胶囊的生产商以岭药业的股价借新冠疫情扶摇而上。

但资本市场内外围绕着连花清瘟胶囊于新冠是否有疗效,对以岭药业乃至吴钟两位院士的评论却可谓是毁誉参半。

不在少数的人认为连花清瘟对新冠病毒的防控聊胜于保健品,甚至有人分析该药中所用的药材鱼腥草中富含马兜铃酸,直戳戳的指向连花清瘟胶囊非但不是抗病毒的神药,而是“毒药”。

不仅如此,许多评论也将矛头对准了钟南山和吴以岭两位院士。指摘前者为有利益关联的后者“站台”,指责后者借院士头衔造富敛财。

疫情与神药,刺激起了资本市场的亢奋情绪;院士首富和中药之辩,构成了泛社会化的公众热门话题。然而,鲜有人注意到的是,连花清瘟夹杂着非议的脉冲式爆红背后,却是中国中医药产业的日渐式微。

根据“米内网”的调查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公立医疗机构终端中成药销售额为2830亿元,同比2018年出现了1.7%的负增长。实际上,自2014年后中成药市场整体增速就降至个位数,2018年时已经跌至不到1%。

中成药市场的整体增速放缓,与当下中国大健康产业的发展势头以及政策走向,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近期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首度提出“促进中医药振兴发展”。

在新冠疫情尚不能言结束的情境之下,至少从顶层设计上能嗅到政府对于中医药产业的发展寄予了厚望。

然而,在今天以西医打底的中国医疗系统中,中医和中医药只是“配角”。这次新冠疫情也能看出,一边是中医药界摇旗呐喊“全国8万多确诊患者,中医介入治疗的超7万,占比91%”;另一边则始终将中医药定位在新冠的“辅助”治疗上。

疫情之外,近几年受医保政策调整、医院合理用药政策逐步细化等影响,医药市场整体增长并不突出,但这其中中成药却比西医化学药受到的冲击更大。

回到公司价值本身,以岭药业常年股价不前除了公司内治之外,是否也是中成药日渐式微的一个表征呢?眼下股价的踌躇又是否意味着以岭药业真正回到了长期发展的上升通道中呢?

院士垂名,底蕴十足的以岭药业能否抓住“促进中医药振兴发展”的政策,利用疫情激发的公众基础,带动整个中医药行业重整旗鼓,其实这才是对其价值内核的真正考验。

02

神药乎?

相比全球人民的“救命稻草”——美国药企吉利德的瑞德西韦,以岭药业的连花清瘟胶囊受到的苛责和诘问似乎要多得多。

实际上,连花清瘟胶囊是2003年时吴以岭院士带领团队研发出的抗击SARS的广谱抗病毒药品。而在此后的各种流感疫情中,连花清瘟胶囊至今有20次被列为国家卫健委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布的甲型流感、乙型流感、禽流感等呼吸道疾病相关诊疗方案的用药推荐。

从SARS到H1N1、H7N9,再到COVID-19,连花清瘟胶囊都能覆盖,成为相关诊疗方案的推荐用药,按照西医思维,这无疑是包治各种流感病毒的“神药”属性。

在国内新冠疫情形势最严重的时期,被公众视为抗疫灵魂人物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称连花清瘟是治疗新冠肺炎的有效药物,“连花清瘟我们不仅做了离体实验,还在P3实验室发现,它抗病毒作用不强,但抗炎症方面表现突出。”

实际上,很早之前,钟南山就曾为连花清瘟在甲型流感等领域的作用有过背书。而在此次新冠防控的关键阶段,再度力挺连花清瘟则被“阴谋论者”指摘其是为同为工程院院士的吴以岭做“利益”代言。

甚至有人翻出去年9月,吴以岭和钟南山在广州医科大学成立“南山-以岭肺络联合研究中心”的新闻,以此证明二人存在利益关联,私交匪浅。

但究其根本是国内一直存在的对于中医药持否定观点的声音。在质疑者眼中,连花清瘟与绝大多数中药一样,没有经过完整的科学循证过程,成分存在的毒副作用未知的情况等等。

连花清瘟到底有没有用?或者说到底有多有用?似乎成了一个很难说清楚的问题。

亦有不少人引用新冠“红人”张文宏被提问到“连花清瘟、维生素C是否规范有效”时的回答:“有些保健品吃吃没坏处,新冠吃吃也行”。

虽然根据以岭药业公开的信息显示,连花清瘟胶囊已经在20余个国家和地区获准上市,但注册身份基本上都是“天然健康产品”、“食品补充剂”、“天然药物”一类。

即便是在华裔世界的新加坡,连花清瘟胶囊收到了新加坡卫生科学局核准签发的“中成药”注册批文,但卫生科学局发言人称只批准它为“中成药”,但“没有批准它治疗或用于减缓冠病症状”。

连花清瘟最多是“辅助治疗”,这样的价值判断不仅是在海外,在国内似乎也是一种“主流”观点。

“用做面包的方法来指导蒸馒头,必然是行不通的。”长期研究中医药产业化、科学化发展的继兴岐黄中医健康产业中心的李俊宜认为,对于连花清瘟之所以出现如此之大的分歧缘于中医与西医是完全不同的两套认知体系。

西医治标,中医治本。很多人引用钟南山“连花清瘟胶囊对病毒抑制作用很弱”的表述,但李俊宜则表示,中医理论并不是像西医一样去“对抗”病毒,而是扶植人体“正气”来化解、排除“病邪”。

在西医学界公允的观点是目前不存在针对新冠病毒的特效药,但中医却在用治疗非典、甲流、禽流感的方子来对付新冠病毒,这看起来似乎不可思议。

“对于西医而言,新冠病毒是新出现的病毒,他们的逻辑是研发把病毒杀死的药物。这可能需要很漫长的过程,所以在此之前还要研发疫苗。”

李俊宜告诉《多肽链》,西医化学药超过一百年历史的只有阿司匹林一个药,但中药许许多多经典方却是已经历了成百数千年的临床实践所凝结成的。

翻看中国历史不难发现,中药在对抗“瘟病”方面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从“扶正气”的角度,新冠对中医而言并不是什么“新病”。

就在近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最新披露的一项关于瑞德西韦治疗 COVID-19 的初步报告,来自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及关联单位对总共 1063名患者进行的一系列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试验结果:在缩短患者恢复时间和治疗新冠肺炎的证据方面,瑞德西韦仅是优于安慰剂。

被全世界认为最可能有效的瑞德西韦仍然无法完全证明其在治疗新冠上的有效性。

一个往往被人们忽略的残酷现实是,在西方医学主导的人类对抗病毒的历史中,目前为止只有天花病毒在全世界范围内被人类消灭。

而黑死病、狂犬病、艾滋病、埃博拉病毒、汉坦病毒、马尔堡病毒、炭疽病毒,以及我们最最熟悉的流感病毒,这些游荡在人间的恶魔并没有被人类所驯服,我们只是做到了最基本的抵御。

03

利益博弈?

在人类时刻面临各种已知、未知病毒侵袭的另一面,则是各个国家越来越高的医疗健康预算支出。这是个无与伦比的巨大市场,利益是最好的驱动剂。

实际上,近现代西方医学是在二战后迅速发展取得超越此前几百年的成果的,但就在这百余年时间里,西医也遭受过各种质疑。

比如最早的化学药物阿司匹林,一度被认为是万金油的神药,但至今对于其副作用学界仍然存疑;类似的“遭遇”也在维生素等化学药品身上出现。

被认为是“最伟大发明之一”的胰岛素,亦被“阴谋论者”指责其所带来的“无穷尽”的商业利益,使得制造它的商业机构一再阻滞医学界、科学界真正攻克糖尿病。

从这个角度而言,西药与中药一样被商品化的属性所束缚,又都因“利益博弈”的存在而发生不同的市场改变。

如果我们仅仅从商业价值的角度来判断以岭药业,会怎样呢?

从产品结构上来讲,以连花清瘟系产品为代表的抗感冒类药品并非是以岭药业的第一大品类,以通心络胶囊、参松养心胶囊为代表的心脑血管类药物才是以岭药业营收、利润的主要贡献品类。

按照2019年报数据,心脑血管类药物对以岭药业的营收、利润贡献率分别为:53.36%和58.14%;抗感冒类药品的相应数据则为29.35%和30.59%。

这样一个产品结构带给以岭药业近三年的业绩表现则是营收稳步增长,扣非净利润确起伏不定,这意味着公司盈利能力在下降。

营收稳步增长的同时,扣非净利润却出现负向增速的一个原因则是以岭药业销售费用的不断增加。高销售费率也是媒体对其诟病的重点之一。

但要知道,心脑血管类药物和抗感冒类药物恰恰是当前中国用药市场上竞争最为激烈的两个领域,销售费率的水涨船高不止在以岭药业身上发生。

更为关键的是,高销售费率之下是否能带来更大的销售规模和市场占比呢?

根据新思界产业研究中心调研数据显示,2017年中国心脑血管药物市场规模已达3694亿元,年复合增长率在15%以上。这也意味着,2019年国内这一市场规模接近5000亿元。

然而,按照“米内网”的数据,2019年中国公立医疗机构终端中成药销售总额仅为2830亿元。虽然这其中心脑血管用药是中成药的第一大畅销品类,占据35%的市场份额,但如此推算心脑血管用药的中成药市场规模尚未突破千亿。

根据2019年中成药产品销售规模TOP20的榜单显示,销售额最大的产品“注射用血栓通”当年的销售额为64.83亿元,排名第二的“注射用丹参多酚盐酸”销售额41.35亿元。

也就是说中成药最大的心脑血管疾病用药单品药物,占比市场总规模不过1%左右。以岭药业多品种的心脑血管类药物2019年营收规模接近31亿元,占比市场总规模还不到1%。

在上述TOP20的榜单中,我们观察到绝大多数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中成药单品在2019年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销售规模萎缩。

医保控费、带量采购,医改的政府总体思路下,中药受到的冲击和影响似乎要大于西药。

“的确,在带量采购之下,中药比较吃亏。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中药、西药的成本结构有很大不同。中药药效受药材影响比较大,好药需要好的有机药材。而中药材的整个种植生产加工难度要远比化学原料药大得多。”

在李俊宜看来,化学药大规模生产后其前期研发成本就会被迅速摊低,而中药先天成本结构导致其根本无法与西药去打价格战,并且中医药理论和机理也都决定了在疾病的防控上,中药的平均成本原本就是比较低的。

在带量采购上,李俊宜希望对中西药分别做成本核算,不能用同一个标准来审度,否则中药将越发没有价格竞争力。

占以岭药业三成左右营收利润的抗感冒类产品,在新冠疫情后蹿红,产销量大增,它能给以岭药业带来更明确的转机吗?

从“米内网”的数据分析,2019年呼吸系统疾病用药是中成药的第二大品类,占据市场14.67%的份额,也就是约415亿元左右。

而根据智研咨询发布相关报告,2018年中国呼吸系统化学药行业规模约为574亿元,近几年一直保持在7%左右的增长率。按此推算,2019年国内呼吸系统化药销售规模则超过610亿元。

以岭药业抗感冒药类产品17亿元的销售收入规模,也仅占呼吸系统中成药市场的4%,占市场总规模的1%多,但它要面对上千家同业对手的残酷竞争,尤其是西药品牌的强势倾轧。

更为严峻的是,在西风明显压倒东风的市场博弈中,作为中医药产业化先锋代表的岭药业能迎来逆风的绽放吗?

04

光环之下

假设一下,如果没有吴以岭的院士头衔和钟南山的“作保”,连花清瘟还会不会成为抗击新冠的“神药”呢?答案似乎了然。

4月14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金花清感颗粒、连花清瘟胶囊和血必净注射液获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下发的关于新增适应症的《药品补充申请批件》,治疗新冠肺炎纳入上述三个中药的适应症。

但这“三方三药”中唯有连花清瘟胶囊最为被公众所疯狂推崇,一个直接原因就在于“院士”的光环笼罩。

5月间,以岭药业和吴以岭频繁的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中。“院士首富”和吴以岭家族成员减持公司股份成为搏取公众眼球最多的两个点。

在今年2月26日发布的《2020胡润全球富豪榜》榜单上,吴以岭拥有15亿美元财富,已经超过了“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成为A股院士首富。

吴以岭是中国工程院院士也是上市公司以岭药业的董事长,而在公司核心高管名单上,其子吴相君担任公司法人代表和总经理,其女吴瑞则担任董秘。

吴以岭

股东名单上,吴以岭100%控制的以岭药业科技有限公司持有上市公司31.26%股份,吴相君和吴瑞则分别持有2.484亿股和2792.57万股,父子三人合计持有以岭药业54.21%的股份。

按照当前股价计算,吴以岭与子女手中握着的财富值仍高达170亿元。相比吴以岭父子三人的“纸面财富”,公司其他关联者则可以相对自由的套现财富。

深交所公开信息显示:自2020年2月以来,吴以岭的弟弟吴以红减持744万股,套现1.46亿元;各个吴以池减持9.3万股,套现186万元。其余如高管、高管配偶、股东等也纷纷借股价高涨时减持公司股份,市值高达1.45亿元。

也因此,不少投资者直批:院士首富吴以岭富了全家,穷了股民。

不过,自始至终将自己定位在“一名大夫”,至今只收8块钱挂号费的吴以岭,早已功成名就,财富自由,作为院士的他更明白推动中医药产业化对于未来中国的意义,尽管这一切会非常艰难。

令人欣慰的是,吴以岭的价值在更高层面早已得到认可和赞誉。

今年1月10日,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年度过年科学技术奖励大会上,由中国工程院院士吴以岭作为第一主研人完成的“中医脉络学说构建及其指导微血管病变防治”获得了2019年度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这是2019年度生命科学领域唯一的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也是以岭药业自2000年以来获得的第六项国家科学技术奖。

在这次大会上,吴以岭展示了他带领的十多个课题组长达15年来的研究成果和3.3万多条数据的分析结果。

“实验证实,保护微血管内皮细胞就是治疗临床心脑血管病这些临床重大疾病的关键机制。因为保护了微血管,就改善了心、脑、肾的微循环的组织血液灌注,从而减轻了临床病情,取得中医药治疗微血管病变重大突破。”

科学化、标准化的量化分析研究一直是中医药产业化过程中最大的挑战,而吴以岭院士正在解决这个难题,为中医药产业争取更大的机会。这是理应得到支持的。

无论如何,新冠疫情的确带给以岭药业改变其基本盘的机会。2020年Q1,连花清瘟的销售放量为以岭药业带来15.42亿元的营收,占比公司总营收达到66%。

3月间,以岭药业公告,变更部分2017年非公开发行的募资用途,拟投入3.06亿元改造改建现有中药制剂的部分车间,拟新增年产连花清瘟胶囊75亿粒、连花清瘟颗粒9.9亿袋、连花清瘟片21亿片生产规模。

这也意味着以岭药业的连花清瘟系列产品将跨上百亿的销售规模。但在一些市场投资者看来,如此激进的产能扩张最终要靠市场来消化,问题是“新冠疫情”能为以岭药业所“收割”的余量,还有多少呢?

05

后记

神药、院士、首富、疯狂的股价……这些标签化的敏感词反复刺激着公众对于以岭药业和吴以岭家族故事的追问,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案例或者财富故事。

以岭药业正在运行的市场轨迹背后,潜藏着一个宏大的命题:关于市场格局和利益的博弈与平衡,以及文化理念、思维方式的冲突与融合。

曾经在中华文明沿袭过程中起到非常关键支撑作用的中医药文化,如今在西方科学观的冲击之下,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医药产业会走向衰亡,从这场人类共同面对的疫情之中,我们仍然看到了饱含东方哲思的中医药所散发的耀眼光芒。

只是,对于吴以岭,对于以岭药业,对于始终坚守和传承中医药文化的诸多中医药企业和机构而言,如何用新的语言体系,让更多国人,甚至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和国家认知和了解中医药是个艰难的过程。

但总该有人为此要去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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