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媚||行路不难

行路不难

◎邵明媚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没有去过四川,没有到过蜀地,没有攀登过那些险峻的高山,不知蜀道究竟有多难。但是回想一下从小走过的路,可是挺难的。哦不,是小时候走的路难,随着年龄增长、岁月延展,路是越来越好走了。记得小学四五年级,要到村北五里以外的河南村上联小。有两条路,稍近一点儿的要经过三个村子,道路窄而曲折;稍远一点儿的经过两个村子,道路宽且平坦。走哪条路都要经过一条河,是同一条河(潴河)的不同流段。河面宽度差不多,远一点儿那条路的河段水要深一些,近一点儿那条路的河段要复杂一些,坑洼比较多。我们走路上学,所以一般走近一点儿的那条路;家境好一些、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往往骑自行车,就走远一点儿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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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怕下雨。一下雨,小路就变得泥泞不堪,无处下脚,或者下了脚就拔不出来,好容易拔出来那鞋上已裹了厚厚一层泥。还要继续往前走,只好一次次沉沉地落脚,沉沉地抬脚……一脚一脚向前踩。夏天都穿凉鞋,往往还是去年的鞋,或者哥哥姐姐的鞋,本来质量就不好,又被穿过,鞋带通常已经断了,是妈妈用线缝起来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黏踩,不定哪一下就只拔出脚,鞋子却深陷泥淖——鞋带再次断开。这下,鞋肯定不能再穿到脚上了,只能弯下腰,费力地揪起来用手提溜着,赤脚往前踩。胳膊还要尽量斜出去,不让裹满黏土的鞋弄脏衣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路那么湿滑泥泞,能够保持稳定前行已是不易,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斜架出去的胳膊,也就是保持个姿态,表达出内心的整洁愿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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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怕刮风。顶着凛冽的西北风上学,真的很痛苦。棉衣再厚,也能吹透。妈妈亲手编织的围巾厚实温暖,足以遮住口鼻,只是呵出的气很快就被冻成冰,反而更凉。一旦拉下来,北风立马入侵,刀子一般在脸上划开很多小口子——那时的我们,脸上哪有不皲裂的?手脚耳朵上哪有没冻疮的?进到教室老师生的炉子暖暖的,回到家妈妈烧的炕也暖暖的,寒冷驱散,坚冰化开,身心舒坦,手脚耳朵却开始奇痒无比,让你坐立难安。这些都是如今车接车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孩子们,体会不到的。

不论夏天还是冬天,那条河对我们来说都是痛。雨季一发洪水,就别想过去了。别说河底的一个个深坑,还有那么宽的河面,即使卷着大大小小漩涡的湍急河流,就足以吓住我们,胆子最大的皮小子也不敢下水。我们只能在岸边站成一排,静静地等待,等待老师把我们一个一个背过去,或者隔岸大声呼喊:“水太大了——别过来了——都回去吧——”看,老师都不敢过河呢——其实应该是怕我们有危险。想想当年的老师们,多么可敬可爱。冬天水瘦且结冰,过河容易多了。但水深流急的地方,是不会结冰的,没有桥,人们就横一块木头在上面。木头滚圆不稳,走在上面本就颤颤巍巍,再加上霜冰风雪,我们过早地体会到独木桥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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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一直走到初一,初二开始到乡(后来升格为镇)里上联中。也是西北方向,十五里。爸爸花50块钱从邻居家买了辆旧自行车,那种大金鹿,给我当交通工具。虽然我的个子长高了一些,但还是不能将屁股稳稳地安放在车座上,蹬左脚的时候身子要挪到左边,蹬右脚的时候身子要挪到右边,屁股也跟着一左一右来回倒腾。不知道别人看我像不像一只正学飞的小鸟,样子笨拙趔趄,或许也有点儿小可爱。

通往乡里的路,我们常走的有三条。经过大韩家、李家泊、崖后那条穿村最多、也最曲折,却也是我们走得最多的一条。一来线路最短,二来风景最好,除了田地、村庄、河流,李家泊和崖后之间是一个高坡,种满果树。春天鸟语花香、落英缤纷,夏天绿叶婆娑、清凉阵阵,秋天果语飘香、色彩绚丽,冬天虽然果树们落光了叶子,但还是能够很好地遮挡北风,偶尔会看到残挂枝头的冻果在风中飘摇。我们骑着自行车穿行其中,四季的风从耳边刮过,有时温柔,有时凌厉,有时温暖,有时寒冷——我们也曾经是在天地之间追风的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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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小雨或下雪的时候,我们就不走这条路了,因为上下坡太多且陡,一点儿小雨小雪就会让它变得很滑。改走吕家庄、小于家、小韩家那条路,方向比较直正,虽也有坡,但都是大长坡,坡度也不大,比较好走。雨雪再大点儿,我们就走大道(即省道)。虽然那条路最远,但是又宽又平坡也少,再大的雨也会很快流走,道路只会变得软一些,但不会泥泞;大雪天也不会寸步难行,我们会顺着车辙走,能省不少劲儿呢。

高中我是在县里读的。县城在我家的东南方向,六十里,自行车要骑两个到两个半小时。我们好像从来没走过省道,一直走的都是经河头店、大小黑石埠、飞机场、冯格庄的那条路。如今回想起来,都挺佩服自己:那时候,没有地图,更没有导航,我们是怎么准确地一次次走完那条路的?如果此时让我再骑着自行车,是否还能顺利地重走当年的路?我甚至都不记得打听过人,就那么走下来了。当然,这条路也有一段不太好走,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难过”。一次雨后,我们走到飞机场附近,那里有一个落差不大却很陡的 小坡。哥哥率先歪歪扭扭地骑上去,然后下车回头喊:“挺难过的。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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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下的我们齐齐愣住:怎么突然就难过起来?这跟慢点儿快点儿有什么关系?大约三秒钟后,我们又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哥哥不禁红了脸,笑着分辨:“我是说路难过,不是我难过。”

“是天在下雨,路有什么难过的?难道它也想哭?”同行的海燕笑着说。

“哎呀,我是说……是说……哦,路不好走,不容易过来。你们要小心。”哥哥舌头打了好几个结,终于说清楚。可我们的笑声还没有结束,直到此刻手指敲击键盘,想着当时的情景,我依然乐不可支。

我家住胶东半岛,大学却在鲁西南,一千多里外,当然不能再骑自行车了。要先从村里走五里路来到大道边,等待去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在终点站北汽车站下车,坐2路公交车到达火车站,然后接着等待,等到晚上10点半踏上开往上海西的绿皮火车——那也是唯一一辆直达兖州的火车。火车一路向西,在济南转而向南,家乡的丘陵山川渐行渐远,内陆的平原越来越辽阔。咣当……咣当……十个多小时后,火车抵达兖州。当年大禹定九州,兖州是其中之一,此时的它以矿闻名天下。一下火车,我们就被高大阔朗的兖州火车站震惊了。出了火车站,背着重重的行囊,穿过大大的站前广场,走进对面小小的汽车站,再乘坐公共汽车抵达曲阜,来到学校,在硕冠高树下接受夫子们的传道授业。这条路不可谓不遥远,不可谓不曲折,不可谓不颠簸。或许因为晕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脚下的路,而是路上的气味儿:汽车的尾气味儿,火车上的绿色皮革味儿,长期不通风的霉味儿,脚臭味儿,汗臭味儿,厕所味儿,方便面味儿……还有身体至少会记忆一个星期的“咣当”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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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曾经就读的乡镇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周末骑着摩托车回家,原本自行车要一个小时,而今二十几分钟即可。道路两旁四处可见“要想富先修路”的标语,事实证明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省道由沙土变沥青,村村通公路,交通工具也更新换代,自行车、拖拉机、手扶车变摩托车、电动车、汽车,绿皮火车变高铁,飞机满天飞……另一个烦恼接踵而来,行路不难停车难,我们每次回家都要几番寻找才能停下车。如今即使农村也几乎家家有车,汽车、摩托车、手扶车、电动车、电动三轮车……哥哥给母亲也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一生没骑过自行车的母亲,骑着这辆电动三轮车赶集、走亲戚、上山下地,飕飕的,很是拉风,她脸上的笑,在阳光下那样灿烂。

常见电视上有采访,青藏公路开通,鸡鸣三省大桥横跨川滇,腊八斤特大桥横空出世……每次中国公路、中国高铁、中国桥梁开通,都会有当地人站在话筒前,憨厚朴实甚至有些羞涩笨拙地说着“感谢党感谢政府”。以前,听着这样的话,我会撇撇嘴,如今我会微微笑。

是啊,蓝天白云下,他们黝黑的脸上羞涩的笑,难道不是最美的笑吗?不是都说,中国道路通到哪里,幸福就传递到哪里吗?

(编辑:高一平)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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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邵明媚,山东烟台人,文学硕士,烟台市文学创作研究室创作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在《人文天下》《胶东文学》《齐鲁壹点》《烟台散文》《烟台日报》等发表散文、随笔、评论几十篇,在《中国行政管理》《鲁东大学学报》《秘书之友》《办公室业务》《秘书》等发表学术论文几十篇;获“山东优秀文艺评论文章”“优秀学术论文一等奖”“‘百年先锋’烟台市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征文二等奖”“二〇二一年烟台市胶东红色文艺研讨会论文三等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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